读书与读地图

最近，读班宇《枪墓》，有一段落，主人公与书贩聊天，问，什么书卖得好？答，啥书卖得都不好，但地图卖得还可以。问，卖给什么样的人群呢？答，说不清，有老有少，世界地图，中国地图，青藏高原地图，洋流图，航海地图，有啥卖啥，来者不拒。有人盯着地图发呆，一看就是一小天，坐地环游八万里。看到这里暗笑，读地图也是我的爱好，只要有地图就禁不住看一会、琢磨一阵。

《枪墓》是写20世纪90年代末发生的故事。15年前，我去了一趟内蒙古自治区阿拉善盟额济纳旗。彼时的导游热衷于介绍民间传说，我本人对很多地理方位、历史掌故又较混沌，再加上彼时网络搜索远不及今天发达。对额济纳，我似乎只剩下胡杨林和沙漠玫瑰石的印记，是地图和书籍一次次填补了那次远行的知识盲区。

至于沙漠玫瑰石的经历，确是一生难忘。沙漠玫瑰石，是方解石、石英、硬透石膏的共生结晶体，外形酷似玫瑰，又生长在沙漠中，故称“沙漠玫瑰”。我在胡杨林景区外的地摊上看上了一大块沙漠玫瑰石，售价200元，我犹豫了下，因为第二天要去敦煌，怎么携带这块巨大又脆弱的石头呢？大巴车马上要出发了，导游在催我，情急之下买了一块小玫瑰石上车了。上车后立刻后悔，我可以把石头装在行李箱里，将随身衣物寄回家中！跟司机商量停车，他不同意，说宾馆附近好多店铺可以买到。可是回到宾馆时天色已晚，店铺都关门了，次日大早就出发了。

关于额济纳，我首先接触到的是《这里是中国》的“河西走廊篇”。书中介绍，黑河是仅次于塔里木河的我国第二大内陆河，发源于祁连山，一路穿越复杂地貌，直到额济纳旗。当年在额济纳看完胡杨，回程时车过一座桥，导游提了一句：我们正在经过黑水河，就是“弱水三千”的弱水。当时我昏昏欲睡，闻听此言心里一动，抬头看外面，挺宽阔的一条河流，举起相机抓拍，想“这也不弱呀”，再看满车人都不在意，便就此作罢。细看《这里是中国》的彩色地图，始知黑河上游古称黑水河，中游内蒙古一段古称弱水，下游又叫额济纳河。再查资料，弱水之“弱”还有遥远险恶，水势湍急或水流虽浅、但汪洋浩荡等古义。

前两年，认真读了《起初》一书。全书跌宕起伏，扣人心弦，读来却极其吃力，主要是不了解很多历史人物及他们的关系，地点更不甚了了，边读边查，耗时不少。在描写霍去病二次征西战役时，书中写道：霍将军一军居黑河右，合骑侯二、五、六军居河左，两军协同向西攻击前进，过合黎山入弱水段，霍将军部最终夺取居延泽。读到这里，除了再次佐证对黑河的认知，又生出疑惑：居延泽（今称居延海）在额济纳？我竟全然不知。居延海近些年名声大噪，因为经过治理这里重现绿洲，美如水乡。查地图，知晓居延海是黑河的尾闾湖，汉时称居延泽，唐之后称居延海。王维《使至塞上》：“单车欲问边，属国过居延。征蓬出汉塞，归雁入胡天。大漠孤烟直，长河落日圆。萧关逢候骑，都护在燕然。”言及此地，千古绝唱。实际上，居延从汉始就是边关要塞，名气很大，发生过许多流传千古的故事，只是这个文史地常识，恰恰是我知识储备的空白。

居延还有一个辉煌所在，就是居延汉简。作为华夏文明早期薪火相传的主要载体之一，简牍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，简牍又以汉代隶属于张掖郡的居延都尉与肩水都尉最为有名，学术界称之为“居延汉简”。居延汉简从1930年开始发掘，至今不断有发现，总量超过3万枚。1999年到2002年间在额济纳旗发掘及采集到的500余枚汉简又被称为“额济纳汉简”。

为了解居延汉简，我专门读了比较专业的书籍《居延汉简中的张掖乡里及人物》。该书10年前出版，二手，客服告知，不排除折页、笔划痕迹，到手发现基本全新。在书中读到了《建武三年十二月永不当负驹册》，是东汉建武三年（公元27年）的文件，共有简16枚，以草书形式书写，出土于居延破城子甲渠候官遗址，是国宝级文物。冷兵器时代，马匹弥足珍贵，此册就是一份追究造成马驹死亡责任的文书，对研究汉代的马政、边塞行檄制度、责任追究制度、边塞官吏体系、当地人的社会生活及汉代章草书法等意义重大。再查今天额济纳旅游图，发现了一处甲渠候官的景点，可见此汉简出土位置与我所到的胡杨林等地近在咫尺。

居延汉简时代横跨西汉武帝末年（公元前1世纪初）至东汉中叶（公元2世纪初），内容涉及政治、军事、经济、宗教、民族等诸多领域，所以汉简的军事内容必然会包含霍去病所掌管的事务。

那么，我当年参观过的黑城（又称黑水城）遗址是否也与霍将军有关呢？茫茫大漠上孤独矗立的遗址壮观悲凉，那些掩埋在黄沙之中的建筑难道会是汉时遗存？只记得，当时导游介绍，黑水城是古丝绸之路的交通枢纽，马可波罗必定在这里留下过足迹，其他细节一律被我忽略。读完《起初》，再查此城，原来黑水城始建于西夏时期，后为忽必烈扩建，是霍去病离开人世一千多年后的事情。黑水城文献的发掘被公认为是19世纪末、20世纪初“殷墟甲骨、敦煌遗书”之后的中国第三大考古文献发现，对我国丝路文化的研究产生了极大的影响。遗憾的是，我离开黑水城多年以后才了解。

现如今，搜索额济纳旗地图，弹出来的多是额济纳旅游地图，黑河、黑城遗址、胡杨林、居延海均在地图上清晰标注，它们之间最远不过百十公里，囊括于一条旅游线路。相信现在的游客应该能明晰，这几个景点之间跨越数千年的历史关联。

人们常说，胡杨生，千年不死；死，千年不倒；倒，千年不朽。那么，弱水河流淌了多少千年，居延海滋润了几个千年，居延汉简光耀了两千年，就是黑水古城，风雨坎坷也历经千年沧桑了。华夏大地上，几乎所有风物都是地理与历史共同造就的，我们因此可以思接千古。

不求甚解，读万卷书，易成囫囵吞枣；行万里路，可能迷迷糊糊。提前充分准备最好，实在没办法，亡羊补牢什么时候都不算晚。